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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生活进行时

北京,只适合奋斗?

作者:见习记者 张明芳  来源:中国妇女报  发布时间:2014-12-10

编者按

许多“北漂”都熟悉这样一个段子——“在小城市工作的感觉,像是领到了一张五十年后的死亡通知书,在大城市工作的感觉,像是拿着一张虚构的藏宝图。”

这样的调侃,或许有失公允。据不完全统计,首都生存着784万“北漂族”,其中大部分人面对的现实都极其具体——工作、房价、孤独、未来……每一个字眼都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许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为心中那个不灭的梦想。

留下抑或离开的纠结,是许多“北漂族”的困惑之源。在这群年轻人的语境,一句常被咀嚼的话,脱胎于那部多年前的电视剧——“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北京,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送他去北京,因为那里是地狱。”

对于北京,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但去向何处,又有几人能确定?

苏轼曾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对许多早已习惯北京生活的“北漂族”而言,何处才是心安之处?何处才是“吾乡”?

似乎尚未可知。

工作:“在北京你什么都不是”

“自己骗自己能做好,久而久之,你就真的都能做好。”这句话是东北姑娘小卓的口头禅。

毕业于西北某大学新闻学的小卓今年25岁,来北京1年,现从事广告策划工作。

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却很有主见。她常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做事很怕,总是对所有人说,这个太难了,我不行。另一种人也是很怕,但是他不对别人说,而是一直强调我行。结果就是前一种人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后一种人却越做越好。

小卓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比较大的策划公司工作,她的一位同事各方面都十分优秀,在小卓的眼里就是“十项全能”。后来她们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小卓才知道所谓的“十项全能”也有很多害怕的时候,只是她不说而已。

小卓的领导是一位很有魅力的杰出的女强人。小卓的理想就是成为她那样的人。而有一天,小卓被叫到办公室,领导因为小卓工作的纰漏劈头盖脸地一顿批评:“我以前根本不是你这个样子的,如果你依然这样,你的以后就没有希望了!”

“我的未来否认了我的现在。”那次谈话后,小卓感觉到迷失了自己,开始怀疑自己。

“妈,我真闹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不给家里打电话诉苦的小卓,第一次拨打了家里的电话。

“那段时间真的快疯了。”在小卓看来,长这么大很少遇到什么坎,那算是一次。“这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到大习惯了被人肯定,接受不了在别人眼里的一无是处。”小卓这么分析道。她以前在大学里是风云人物,积极参加各种活动,成为学生会主席,受到老师的重视,活在别人仰望的目光中。

那一次的打击使小卓清醒了,“在北京,你一定要有段时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后来,她还是硬撑着走出了困境,“当你low到最低谷时,就该起来了。”这是她的体会。

而和小卓年龄相仿的玲玲对待工作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她毕业于河北某大学历史学专业,来北京两年半,记者见到玲玲时,她看上去十分瘦小,一米六五的个子,只有不到九十斤,蜡黄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写满了沧桑。

玲玲说,在校实习期间,她总能受到当地教育部门的热情款待,“那时候校长请实习的老师们吃饭都是一大盆一大盆的炖肉、猪蹄、排骨应有尽有。”玲玲用手比画着说。这在当时看来是极高规格的待遇。当地对教育的重视让玲玲意识到教师工作的光鲜体面。因此她也对自己的专业有很高的优越感。

如果在家乡玲玲会找到一份很体面的教师工作,家里也经常催促她回去工作。而在玲玲看来这个专业在大城市是没有发展优势的。“除了当老师,会有哪个单位专门招历史专业的学生呢?”

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回去,无奈男友的坚持还是让她选择留下来,开始了她在北京找工作的漫漫旅程。

一次次敲开面试单位的门,一次次又被拒之门外,玲玲忍受着各种压力和冷嘲热讽,“对不起,我们不招这个专业的。”“你的条件可能不适合我们的工作,请找别家吧。”玲玲在一次次的失败中瓦解着内心的骄傲,在又一次被拒绝后,“我忍不住出门就泪奔了。”

“我在北京只能找行政或销售这样的工作,而这种工作对学历也是没什么要求的,所以我找工作基本是不带学历证书的。”玲玲四年的大学学习来到北京之后一切都归零,这一残酷的现实让她开始重新认识自己,认识北京,认识这个社会。

玲玲做过很多工作,但只能说是工作,“能实现自己的价值的工作才是事业。”玲玲这么认为。她重复地做着一些机械的工作,稍不顺心还要被骂,“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但这可以养活我自己。”

“这里对我们来说只适合奋斗。”杨洋道出了多数北漂的想法。他今年26岁,毕业于河北某经济类院校新闻系,来北京一年半,现从事网络编辑工作。

在地铁口看到杨洋时,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背着一个小双肩包,紧紧地贴着后背。微微隆起的肚子和发福的身体给人一种生活得很滋润的感觉。他解释胖不是因为舒适的生活,而是由于生活作息不规律,再加上缺乏运动的原因。

他工作的地方在北京繁华的市中心 ,院外是喧哗熙攘的街道,院内则是一片宁静。杨洋喜欢这样的环境。“这里挺适合养老的,但是前提是对有钱人来说,对我们也只适合奋斗。”

他的工作很辛苦也很有趣。他经常值夜班,大夏天和几个男同事晚上穿着大裤衩、大拖鞋在单位值夜班。“领导也不怎么在意,实在不行就去厕所待会儿,等领导走了再出来。”他喜欢随意的穿着,不喜欢西服革履的打扮,他觉得那很装。

生活:“搬家五次,究竟何处是我家”

玲玲和丈夫如今租住在北京天通苑北的一座平房里。在这里聚居了很多像玲玲这样的“蚁族”,走在路上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背着包,提着菜静静地走着。在这里完全想象不到是在北京,全部都是一排排的平房,如果说这里是农村,大概有人也会信的吧。只有抬头看见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才意识到这是在北京。

玲玲租住的房子有15平方米左右,有独立的卫生间,还可以做饭,房租和水电费加起来一个月一千多一点,玲玲对此很知足。“这比我们刚来北京时租住的房子好太多了。”

两年前她第一次来北京,和男友加入了“蚁族”大军。

“我们两人挤在1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住的是上下铺,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每天早晨要排队去街道的公共厕所方便,有的时候真是憋得膀胱疼。”

后来,他们搬到了一间钢板房里,墙壁是钢板中间夹的泡沫。“夏天热的时候我就像是在蒸包子,关键是隔音效果几乎为零,两边做什么双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再后来由于我工作的原因,我们搬到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土地潮得长绿毛。”男友不忍玲玲跟着他受这样的苦,于是搬到了一处光线充足,有独立卫生间的地方。

“一个月平均1500元的房租让我们觉得有罪恶感,因为我们得攒钱买房子,因为双方都不富裕的家庭,我们只能拼命攒钱。”于是,他们又搬了。搬到了现在他们住的地方。

现如今他们在燕郊买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就像两只小蚂蚁为了找一个避难之所搬来搬去。三年了,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花我的工资存他的工资,甚至舍掉了婚礼,如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从三月份到现在,每周至少去一次燕郊,平时上班,周末跑房子,买房子装修,“一砖一瓦都是我们的肉,我们平均瘦了五斤。”

“虽然将来还贷的日子还要过得紧巴巴的,但是起码不用再搬来搬去了。有家了,一切都会更好的!”玲玲对记者也是对自己坚定地说。

比起即将有自己“小窝”的玲玲,小卓还在体验租房过日子。虽然不像玲玲那样攒钱买房的窘迫,但还是要独立处理各种突发事件。

“在这生活了1 年,我觉得以后生活遇到啥事都不是事了。”来到北京后,小卓和同学租了一个10平方米的单间,每月1500元,不包括水电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张大床占了屋子一半的地方,其他地方摆满了衣服、鞋子、书,还有做饭的锅碗瓢盆。 北京的租房生活让她饱尝了独立的艰辛。

“马桶、洗衣机、空调全都坏过,我们自己掏钱修好的,就连灯泡也是自己换的,房屋中介根本不管,反正住的人不是他。”

在室友眼里,小卓是个比爷儿们还要爷儿们的女生,有小卓在的地方什么事都能解决,小卓说:“并不是自己强,而是很多事看着难,但慢慢都会解决,什么都不是难题,只是看你做不做了。”

但是也有让小卓头疼的事,她住的房间隔壁有个奇葩男,“每天半夜在客厅里来回转悠。要不然就蹲在厨房抽烟。”小卓的房间紧挨着厨房。一次,厨房没电了,小卓拿着小手电在做饭,忽然从背后幽幽地传来一声:“你是干什么的?”小卓心脏不好,吓得她直哆嗦,她脱口而出:“你××想干吗?”奇葩男的事让小卓几近发狂,小卓在屋里待着的时候常被这个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的人吓得不轻。

奇葩男把马桶堵住了,小卓建议大家摊钱把马桶修好,奇葩男不但不出钱还出口伤人,小卓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一架,“我最擅长掐架了。”小卓扬起下巴,笑着自嘲道。最终奇葩男因无力交房费搬走后,小卓才得以长舒一口气。

和小卓相比,杨洋则幸运得多,杨洋住在单位提供的宿舍里,宿舍楼有三层。从外表看墙是很旧的灰色砖砌成的,窗户很小,窗棂是木质结构,很多已经被太阳晒得脱皮了。而这和几步之遥的豪华气派的单位办公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宿舍楼是男女共住的,杨洋和其他两个男生共住一间。用杨洋的话说,单位宿舍和学生宿舍差别很大。“单位宿舍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我和室友的交集并不多。”

“宿舍的墙也都掉皮了,墙上的白灰总是不停地往下掉,每天床上,被上都是一层白灰。”

刚开始来时,杨洋住得不习惯,也想过要搬出去住,但是想到自己挣的钱不多,搬出去住就是“月光族”了,杨洋还是忍住了。“何况还要和房东讨价还价,修这修那,搬来搬去,还是不太方便。”杨洋在单位宿舍,起码没有这方面的担心,最后他还是选择住下来了。“我这叫勤俭持家啊。”他自嘲道。

婚姻:“这辈子没有机会穿上婚纱了”

玲玲和男友现在已领了结婚证,但是为了买房子,他们没有钱再办婚礼了。“穿着洁白的婚纱,接受众人的祝福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玲玲抬起头向往着,她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我这辈子没有机会了。”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每当听到同学好友结婚的消息,她都非常羡慕。她们的婚礼都非常隆重盛大,她也接到很多同学的邀请。但是她都没有去,“我知道人家都是好心,但是我没有办法不联想到自己,说实话,我真的很嫉妒。”

玲玲曾怀过一个孩子,虽然很意外,但是也让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学习如何做一个母亲。不料,在怀孕不满三个月的时候就流产了。医生说,玲玲的体质太差,还不适宜怀孕。

如今的她刚刚流产不到半个月,父母不在身边,只有自己照顾自己。

“每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双眼冒金花,不愿意起床,也懒得做饭。”记者掀起锅盖只看到一个馒头和碗里放着的一个鸡腿。“我吃得还不错吧,家里农活忙,就不给家里添麻烦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男友每天都工作到很晚,玲玲很理解。她就天天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上网看电视或者和朋友聊天。“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吗,才20块,在网上淘的。”玲玲和朋友视频聊着天,炫耀着自己的衣服。

无论如何玲玲还是找到了人生的伴侣,而婚姻对于小卓来说则似乎并不是那么渴望。

“结婚不是我人生的必选项”。小卓轻描淡写地说。

“除了几个特别铁的朋友,现在朋友们结婚生孩子我都没掏份子钱。一是掏不起,少则两三百,多则五百、一千,如果全给的话,我就过不起了,二是结婚并没列入我人生的必选项,所以不结婚我的损失就很大啦。”小卓笑着说。

小卓直到现在也没有对象,更谈不上结婚生子,这和来北京奋斗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们现在只有努力拼搏,没有时间和心思谈恋爱。

小卓对于这些看得很开,“两个人就得想着怎么结婚买房子、养孩子,省吃俭用过日子,干吗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呢。”

“打开QQ和人人空间,很多人都在晒婚纱照、孕妇照、宝宝照,而我就只能晒被子,但那又怎样呢?”小卓不认为非得把自己嫁出去才能证明自己是正常的。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不婚主义者”,“一切都随缘吧,遇到合适的就结婚,遇不到就一个人过。”小卓一边玩弄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淡淡地说。

小卓的衣橱里挂着一件女神似的长裙,是淡淡的米黄色,这件衣服和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极不相称,看得出小卓也很爱美,外表看起来很强悍,而她的心里却住着一个小女生。

杨洋曾经是有过一个女朋友的,在大学时认识的,后来女孩回到家乡所在的县城工作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关系,没有背景,我能干什么呢,倒不如来北京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 双方都不愿意为对方作出妥协,后来他们分手了。“这是早就料想到的结局了,既然明知无法在一起,就早做决断吧。”

他现在单身一人,是很多女生的“闺蜜”,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我讨厌情侣在看电影时说话的那种状态,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揍人。”他挠挠头,禁不住笑起来。“现在就想找一个可以为我洗衣服、做饭吃的人就好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领口,上面蹭上了几块污点,在白色的T恤上十分显眼。

一个北漂家庭正从位于地下室的家里准备出门。 (资料图片)

未来:“我不知道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记者问玲玲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北京,玲玲想了想说,电视剧《蜗居》里海萍毕业后坚持要留在大城市,丈夫问他为什么,她说:“大城市有大商场,各种娱乐场所,还有……”她丈夫说:“那也没见你去什么大商场买过东西啊。”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是为梦想吧。”她指了指远处耸立着的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为了能在那样的房子里生活、工作。”

杨洋的回答更为简单:“因为投简历后,北京这边是最先回应的,而且离家也比较近吧。”杨洋说自己未必会留在北京,他举例子说自己的表哥在老家有房有车,生活得很舒服。而这种生活在北京是很奢侈的。

杨洋说:“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的是什么。”他坦言:“目前的生活状态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还没找到自己的未来方向。“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北京,那应该是我要结婚的时候吧。”

小卓则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留在北京,“我只想在北京积累一些经验,然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北京只是我人生的过渡状态,北漂不会是我的常态。”

采访结束时,已经很晚了,杨洋站在天桥上对记者说:“站在这里看北京的夜景真的很美。”他让记者摘下眼镜,“就这么模模糊糊地看着点点灯光,人的心似乎瞬间平静下来了。”在很多影视剧中都曾有过这样一幕,主人公在天桥上大声疾呼:“我要……”看着杨洋安静的面庞,他此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像小卓、玲玲、杨洋这样毕业一两年,只身来到北京,在北京有成千上万人,他们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天生丽质,甚至也没有人生伴侣,他们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他们离开父母,放弃家乡的工作机会,来到北京,只为一种试炼,一种蜕变。他们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他们中有很多不会选择留在北京,来了又去,周而复始,对于北京他们不是归人,而只是个过客。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蚁族”档案

北漂族蜗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资料图片)

很多来自农村,从父母学历来看,受访者父亲初中以下占49.2%,父母大多务农,因此,“蚁族”很难从家庭获得更多的经济收入和社会资源。更值得关注的是,“蚁族”多是高学历贫困,该比例以大专和大学为主,大部分来自普通高校和民办高校,合计81.4%。其实,“蚁族”的收入并不低,平均月收入已4000多元,聚集地主要选择城乡接合部,平均居住6.4平方米。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青年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廉思带领的“蚁族”研究课题组

编辑:袁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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