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以告别为名的生命之问
标签：文娱 | 来源：中国妇女报 | 作者：范语晨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一如宫崎骏毕生创造出的那些动画世界一般，世事如海般深不可测，如风般飘忽不定，只有勇敢、善良与爱，从未改变，笃定如初。
■范语晨
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篇奖，称之为“告别之作”的宣传关键词，还有长达七年的创作时间，动画电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都足够为万众期待。只因，那个为我们创造出无数动画记忆的宫崎骏又回来了。
从小并非动漫迷的我，对宫崎骏作品最深的记忆，应该是大一时在哲学导论课程上观看的《千与千寻》。12年后坐在电影院里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感受有些复杂，依旧是熟悉的宫崎骏——充满梦幻之美的一帧帧画面里，饱含着俯拾即是的隐喻与深思。但宫崎骏的此番复出的确与以往不同，故事的连贯性被弱化，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更繁密的个人表达。因此，观影后的我也如其他观众那样，在电影的隐晦里兜转徘徊。仿佛在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身上捕捉到了未曾见过的样子，禁不住去思考，这一次，他究竟想对我们说些什么？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找出NHK纪录片《吉卜力与宫崎骏的2399天》，试图走近《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背后宫崎骏的复杂思绪。原来，同为电影导演的前辈、好友高畑勋，是宫崎骏创作这部电影的重要动力。在宫崎骏心里，与他一起创办吉卜力工作室、并肩创作五十余年的高畑勋，是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更是他心中唯一敬畏、想要超越的目标。或许，正是高畑勋的那句“导演哪有什么隐退的，创作一直在进行”，让宫崎骏在宣布退休后决定复出。而2018年高畑勋的离世，更让伤心难抑的宫崎骏决定在电影的世界里追寻这位挚友，并与他郑重作别。宫崎骏过往的电影总喜欢以主人公踏上旅程开启，《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亦是如此，代表着宫崎骏内心的主人公真人，再次启程。这次陪在他身边的是制片人铃木敏夫，也就是电影里苍鹭的原型。
在这部电影里，宫崎骏踏上的是追寻高畑勋的心路，更是一场穷尽毕生的追忆与探问之旅。
追忆，似静水流深。
熟悉宫崎骏童年经历的人，或许会感到，电影开始时慢节奏的讲述，有几分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味道。二战末期，母亲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少年真人跟随父亲从东京搬到乡下，与继母夏子阿姨生活在一起。影片中的设定与宫崎骏的童年很相似——战火带来的失序与混乱笼罩着一切，做军工生意很赚钱的爸爸让宫崎骏很是排斥，妈妈重病以至于坐起来拥抱他都做不到……
在华丽却怪象频出的乡间宅子里，在总是出现火灾和妈妈的梦境中，在静谧的池塘、密林和小路间，宫崎骏追忆着自己孤僻敏感的少年时代。而随着那只奇怪的苍鹭不断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及夏子的失踪，真人走进森林里荒废的神秘高塔，进入了异世界的冒险之途。
异世界之旅遇到的人与事形形色色，时而温暖时而怪诞，同样是宫崎骏对内心世界的回溯。跟随他守护他的雾子、狡猾而友好的苍鹭男……无不是构成他生命体验的重要存在。回望人生的宫崎骏，也在他亲笔创造的电影世界里，弥补着内心深处的遗憾——在火灾中丧生的妈妈久子，竟是异世界中能够控制火的女孩火美，真人见到了年轻时的妈妈，吃着她烤的香甜面包，也终于被她温柔地拥抱。
缠斗，似风急浪涌。
静静的回溯与追忆之外，电影空间中更多的色彩是暧昧难解的。从继母夏子、老婆婆雾子、苍鹭男到舅公，每一个角色的出场，每一个险境的到来，似乎都令人一时正邪难辨。然而，在《吉卜力与宫崎骏的2399天》里，我们能够了然，这些难以解读的元素恰是宫崎骏心底的矛盾与缠斗，如少女雾子带着真人驶过的那片海域一般风高浪急。而试图诉说这些心绪的宫崎骏也经历了空前艰苦的创作过程：他痛苦地抓着头发，面对一张张画了又废掉的分镜头，念叨着：“太难了，太麻烦了……为什么要创作这么麻烦的电影呢……”
是啊，太多思索与情绪，恐怕年过古稀的宫崎骏本人，依旧难以捋清和安放。譬如，对于父亲——父亲被宫崎骏认为心中没有家国大义，电影中真人父亲的形象最初亦是粗俗肤浅的。可他又是称职的，不顾一切地保护着儿子；譬如，对于前辈高畑勋——宫崎骏对他敬佩、欣赏、感激，却也始终伴随着争执与较劲，以他为原型的舅公也就成了宫崎骏反复思索才终于画出的形象，宫崎骏坦言，他在电影里完成了内心对高畑勋的告别与安葬，舅公苦心孤诣想创造美好的新世界，而真人却拒绝了做他继承人、留在异世界的邀请。
又譬如，对一切邪恶的力量——吞噬哇啦哇啦的鹈鹕、吃人的鹦鹉，刚出现时都是令人厌恶的怪物，但随着故事的展开，观众逐渐发现，它们同样是被支配的受害者，他们的恶有根可循。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没有绝对的邪恶，他厌恶战争但却对被黑暗力量所支配的普通人充满同情与理解。
宫崎骏的追忆之旅足够勇敢，纵使重新面对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是痛苦纠缠的，但他依旧选择表达，正如他在纪录片里谈起这部电影时所说：“人生不只有闪闪发光的正确的事情，还有很多混乱的复杂的事情。现在，到了不得不唤醒内心的这些东西来创作的时候了。”
探问，面朝绵延不绝的生命之路。
电影的高潮部分，身着黑衣的舅公面对搭起来的十三块积木，希望真人做他的继承人，建立毕生所求的美好世界。而真人却决定，依旧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中去。此时，鹦鹉用刀砍向舅公的积木，积木与异世界一道粉碎坍塌，舅公向真人和火美喊道：“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去吧！”
这是高畑勋去世后，一直未能走出来的宫崎骏内心对挚友的最终作别，但，真人与舅公的对话，又何尝不是宫崎骏在他的创作生涯中，始终执着发出的生命探问：面对现实世界中无法完全消弭的暴力与恶，我们究竟应该活出怎样的人生？
在主人公真人的冒险之旅中，宫崎骏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完美的乌托邦，即使自己的世界满目疮痍，也要回到其中，承担应有的责任。于是，影片结尾，真人带着正在孕育新生命的夏子一起回到了现实世界。在这趟旅程中，真人目睹了黑暗，更在心中注入了爱与勇敢——勇敢无畏的少女雾子，始终在身边的苍鹭男，都成为他回到现实世界的底气。最后，在通往现实世界的门前，火美对真人说，即使知道会遭遇什么，她还是愿意选择做真人的妈妈。
真人和年轻时的妈妈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宫崎骏从不休止的生命探问似乎有了回答，他说：“这条路会继续下去，是因为我希望它继续。”
而宫崎骏口中继续下去的生命之路要走向何处？他又说：“活着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就连我也无从知晓。”在他创造出的那些动画世界中，世事如海般深不可测，如风般飘忽不定，只有勇敢、善良与爱，从未改变，笃定如初。
纪录片的结尾，是《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诞生的时分。宫崎骏看着自己画出的分镜终于成型、配音，伴着米津玄师的主题曲《地球仪》，白发如雪的他正仔细地考究着细节，泪水却禁不住夺眶而出。
作为观众的我亦满眼是泪，似乎陪着这位老先生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结局尚未知晓，可一路的风景已印在心间，永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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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范语晨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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