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描复杂而坚韧的代际情感与文化
——评《活在心上：转型期的家庭代际关系与孝道实践》
标签：花样盛年 | 来源：中国妇女报 | 作者：郑丹丹
在近年来诸多家庭变迁现象中，代际关系的紧密性和直系家庭制度的稳固性似乎为中国特有，这促使学者们思考基于中国特色的现代性轨迹，是否可能探寻有别于西方主流叙事的社会理论？新近出版的《活在心上》即是这样一种尝试。作者十年磨一剑，全面探讨了转型期的家庭代际关系与孝道实践。
■ 郑丹丹
在近年来的诸多家庭变迁表现中，代际关系的紧密性和直系家庭制度的稳固性似乎是中国特有的，这促使学者们去思考，基于中国特色的现代性轨迹，是否可能探寻有别于西方主流叙事的社会理论？刘汶蓉所著《活在心上：转型期的家庭代际关系与孝道实践》（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1月版）即是这样一种尝试。作者试图回答两个问题：一是当前中国家庭的代际关系靠什么保持均衡？二是当前中国家庭是否依然是一个对个体利益和价值有统摄意义的共同体？
“回到日常生活实践”，关注代际关系的韧性
总体来说，本书认为在社会快速变迁的转型期，中国家庭的代际纽带仍然发挥着安顿个体生命和激励日常生活的共同体功能。在中国当下的个体化进程中，家庭的自反性实践并未导致家庭个体化，相反，亲子一体和代际责任伦理在家庭成员的自反性生涯和协商过程中得以再造。
针对代际压力、养老难题、孝道衰落、人口流动、“妈宝”“啃老”等大众热议的“家庭问题”，本书开展了六个专题研究：社会转型与代际支持压力、家庭养老变迁与养老方式选择、孝道的日常实践与情感转向、社会流动对家庭代际关系的影响、城市中产家庭的代际亲密实践、“啃老”家庭的代际矛盾与团结。与学术界普遍关注代际关系失衡不同，本书更关注代际关系的韧性，即使从家庭问题入手，其实质更在于挖掘巨大变动背后尚未探明的维系力量。
本书并没有将家庭关系和文化作本质主义理解，而是分析不同地域、不同群体、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阶段的代际实践（即日常互动和行动策略），强调其多元性、复杂性和个性化。作者认为，“日常”意味着代际实践是一种惯例性和传统性的行为，“互动”意味着即时性和情境性，“行动”意味着主体性和建构性，而“策略”则意味着反思性和权宜性。这种界定让本研究在提炼结论时充满挑战，但却有助于理解和解释当下中国家庭关系和结构的多样性和流变性。
活在心上：关注代际关系和孝道实践的情感转向
作者认为，以情感亲密性为衡量标准的关系质量较之以往学界更关注的关系结构，能更好地理解当下中国的代际关系实践。从情感视角看，中国社会的现代化和个体化进程在家庭领域的表现，并不主要体现为利益关系、权力关系、理性关系的显性化，而更多表现为让个体情感主导行动的空间扩大并合法化。比如，少子化的家庭结构在舐犊情深的自然情感支配下，助长了以子女幸福为核心的代际关系模式。
用“活在心上”作为书名，正是希望突出中国家庭代际团结和孝道再生产的价值基础和情感基础，揭示代际文化的韧性所在。作者认为，首先，“活在心上”可以理解代际关系和孝道的弹性实践和韧性。本书发现，虽然在当下的中国，孝心和孝行都具有个体化特征，是围绕自我和家庭利益、需求的具体建构，具有鲜明的协商性。但同时，“孝”是代际实践的合法性来源，是个体的善心、爱心和良心的集合，也是家庭幸福的象征和标志；其次，“活在心上”可以揭示孝道实践中的父母责任伦理本位，作者发现，虽然基于报恩思想的“无条件的孝”具有道德崇高性，但代际实践遵循的却是“以心换心”的情感逻辑，子女对父母的孝行来源于生活中积淀下来的情感和爱，并非源于父母生养而带来的义务；再次，“活在心上”让原本在两代人之间失衡的代际关系，因为第三代的出现而达致均衡。生育的情感联通价值是本研究的一个重要发现。也就是说，父母在追求“活在子女心上”的文化理想中践行和延续责任伦理，子女在有限的反哺和生育第三代的经历中传承和感恩“父母心”，这是代际均衡的秘密。
认识论立场与方法论特色
在认识论方面，本书借用布迪厄的双重解读思想，将社会物理学的解读方式和现象学的解读方式结合起来，对代际文化观念进行双重解读：一方面，从社会物理学角度，将代际文化观念看作客观的社会事实，通过对调查数据的分析，发现关于代际关系和文化的宏观结构和宏大叙事；另一方面，从现象学角度，通过深入观察每一个个案，试图理解行动者的内在倾向，探寻存在于家庭成员日常互动和行动决策之中的代际文化观念。
在方法论上，本书采取了定性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将家庭代际文化观念操作化为价值观和行动策略两个维度。通过对抽样调查数据进行统计分析，概括性地分析不同社会群体、年龄群体的代际价值观念，或者说“理想自我”。通过以个案资料为主的质性研究方法，从个体生活史、生命周期，以及不同的社会阶层和结构限制角度，分析代际主体在具体的生活实践中的行动策略，尤其关注决策过程所展现的价值考量，理解合情合理的实践常识是如何建构和生成的，行动者的自我统一是如何实现的。
本书还在以下方面实现了创新：注重家庭生命周期视角、家庭互动和策略视角的分析，避免将某一阶段的家庭代际关系误读成整个家庭代际关系，也避免将文化价值观的作用和变迁绝对化；第二，主要从结构性视角来理解代际关系变迁的动力，认为代际关系主要是受社会宏观结构的制约，文化制度只是一个解释性的结果。结构性的力量包括国家福利结构导致家庭承担的福利保障功能的大小，以及社会结构对家庭功能的制约；分阶层、地区和群体分析，避免以某一个群体的代际关系特征误读为“中国”的，揭示中国当前转型期的家庭关系的复杂性。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中国以全民居家隔离的“硬核”方式阻断病毒传播，创造了西方难以想象的“抗疫奇迹”。中国家庭强大的抗逆力、亲缘共同体在现代风险社会中的韧性和文化优势，更使《活在心上：转型期的家庭代际关系与孝道实践》一书之价值得以彰显。作者十年磨一剑，既充分利用21世纪以来全国公开的大型抽样调查数据，又率团队开展了多项针对性的专门调研，深描教育、社会流动和市场经济等重大社会动力对家庭内部关系的冲击和重塑，以及家庭自身如何应对这些冲击并安排成员的资源分配，全面探讨了转型期的家庭代际关系与孝道实践。
（作者为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教授、中国社会学会家庭社会学专业委员会理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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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黄威 202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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