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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熟人社会与屹立的村庄

——评《陌生的熟人:理解21世纪乡土中国》

标签:花样盛年 | 来源:中国妇女报 | 作者:崔应令

传统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核心特征是熟悉。在熟人社会中,人们会得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然而,在中国长达一个多世纪的“现代化转型”中,面对来自市场化和城市化的多重冲击,乡土社会已经发生了诸多变化。这种变化走向了何处?在《陌生的熟人:理解21世纪乡土中国》一书中,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杨华研究员对此问题进行了探索回答。

对传统中国社会进行探讨,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传统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核心特征是熟悉。在费孝通先生看来,乡村的地方性限制让乡村人“生于斯、死于斯”,构成一个“熟悉”而没有陌生人的社会。在这个熟人社会中,人们会得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人的行为遵守熟悉到不假思索的基本规矩。然而,乡土社会在中国长达一个多世纪的“现代化转型”中,面对来自市场化和城市化的多重冲击,已经发生了诸多变化。这种变化走向了何处呢?

对此问题,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杨华研究员在《陌生的熟人:理解21世纪乡土中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1月版)一书中予以了探索回答。

熟人社会的陌生化

作为一本随笔集,《陌生的熟人》从“熟人社会的当代呈现”“农民交往”“农民活着的意义”“农村妇女的生活”“乡村社会的变化”等方面呈现了当前中国各地农村的面貌及变迁。书中的叙述单独成篇,是作者基于不同调研、读书而形成的思考,并非系统研究。不过这些思考具有共同点:呈现了中国农村当前发生的变化。

这种变化总的来看是社会结构上的“熟人社会的陌生化”,也就是学者贺雪峰意义上的“半熟人社会”。意义有二:其一,在信息层面上,农民之间在交往距离、交往频率上只跟本村人“半”熟悉,相互之间不再知根知底了;其二,在规则层面,农民虽相互熟悉,但不再讲究人情面子、血亲情谊,不再遵循熟悉社会的行为逻辑。在此过程中,“自己人”认同圈子不断缩小,“自己人”不断“外化”,最终成为外人,原来的陌生人交往规则带入熟人社会中。利益原则超越人情、交情、亲情原则,成为人际交往的主导力量。

这种熟人社会陌生化具体表现为多个方面:

人际交往公共性不断减少,私人性逐渐占据主导,纠纷减少。比如过去常出现的揭别人的私生活之短或“骂街”现象逐渐消失,只谈外面的事,不谈身边的事。和谐的人际关系取代过去充满道德性、是非感的“公”的人际规则。

空心村和“非空心村”共同出现相似的问题:村庄主体性、公共性、归属感缺失,成为学者吴重庆意义上的“无主体熟人社会”。

市场化冲击下,人情淡化,市场规则瓦解人情社会。即使是那些重人情的“原子化村庄”,人情也表现出“去规则化的趋势”,“随意性和私人性”的主张取代公共规则。

村庄接触性纠纷随着日常交往的频度和广度变化而不断减少,而侵害性纠纷随着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化不断增加。村民的“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以通过传统的释放得以排遣和稀释。

代际关系越来越平权,而少伦理约束。尤其是婆媳之间越来越缺少道德支撑,呈现平等权利性,其争执也以平级姿态呈现出一对一还报。与此同时,情感因素也取代之前的价值道德因素成为家庭的黏结剂。

生育观念改变,传宗接代的价值期待逐渐消失(虽然还很难根除)。

婚姻的爱情逻辑越来越多,归属逻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越来越淡,离婚越来越普遍,子女越来越不构成对父母婚姻的约束,家庭的“稳定三角”面临挑战。

女性越来越多掌握家政大全,引发家庭革命。她们感情上偏娘家一边,突破和改变村庄人情、人际关系的传统规则体系,并自己制定规则。中年女性爱打扮、享受生活;留守妇女不弱势,她们嵌入家庭、家族和村庄熟人之中,照顾家庭,守候农田,串门、跳广场舞,充实自在。

村庄变迁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然而,熟人社会的远离及村庄的变迁并不意味着村庄的无意义。和一直变化、不断消失的传统相比,作者笔下的乡村社会也呈现了诸多不变性。具体包括:人际交往在乡村中虽然不如从前重要,但仍然是村民生活重要的内容,其价值还在,村庄活力和生命力的标志是交往的频度和宽度;以儿子为中心连接点的面子观(结婚、起房和生孩子),以及以儿子为中心地活着的价值感仍存在;村民的当地人意识和村庄历史感带来的村庄归属感依然在;上为父母、下为儿女仍是多数农村人活着的意义之所在;即使已经陌生化,村民仍在面临纠纷时营造当事人双方“自己人”的情感氛围,调解的中间人不单是体制性身份,往往与村民也是“自己人”;血缘地缘关系仍然是村庄人际关联和社会结合的基本方式,血缘地缘认同依然强。

正是在这种变与不变的复杂纠缠中,我们看到转型村庄的复杂性以及传统与现代的叠加纠缠。当然,这种复杂不单表现为传统与现代叠加的历史性特征,还表现为不同地域差异多元的结构性特征。比如书中说到中国乡村的南北差异时就曾指出,从村庄团结的力量来看,北方是关系共同体,往往多姓杂居,而南方则是血缘共同体,以单姓村庄为主;从公私观念来看,北方村庄往往无“私”,欢迎并听从政府在场,南方村庄本身是“大私”,公共需求要通过家族、长房、宗族等具体的“私”来满足。此外,北方村民看电视爱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而南方村民则爱看电视剧,喜欢看热闹。是否南北方所有村庄都呈现出这种区域的差异我们或许可再论,不过该著至少揭示了村庄变迁的多元性和复杂性。

这本书在表述上呈现出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独有的特点:鲜活的经验和精彩的故事。比如调查中的一对夫妇,丈夫因独子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只生了一个女儿而“变坏”,认为自己“已经绝户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反正(代)绝掉了,(灶)倒掉了做起来有什么用?!”在孙女出生后,他不仅搅乱了自己在村落里的主要社会关系,甚至退出了当地价值评价体系。妻子则“觉得天塌地陷,天大的灾难砸到了他们家头上,什么希望也没有了”,认为自己是“绝代婆”,内心凄苦无比。这些来自本地人的表述,真实而鲜活,展示了扎根在村民心中的“执念”和文化传统观念强大的韧性和力量,让人震惊。

借助经验本身,此书呈现了一个变和不变的乡土世界,展示了发散思考和“野蛮成长、狂飙突进”的社会学人独有的成长,提供了社会科学自经验中来,回到经验中去并“重返我们的生活世界”的努力。

(作者为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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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编辑:黄威     202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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