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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深处的中关村“特楼”

标签:共和国精神地标 | 来源: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 作者:记者 乔虹 袁梦佳

乔虹/摄

/ 背景介绍 /

在北京中关村有3栋20世纪50年代建的三层灰砖小楼,被称为“特楼”,那里曾集中居住了一批为新中国现代科学各学科奠基的第一代科学家。这3栋灰砖楼记录了新中国几十年科学技术发展的历程。

□ 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乔虹 袁梦佳

10月,北京,深秋的阳光照在灰砖楼的窗上,透进树隙穿过玻璃,洒落在室内的墙上、地下,留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有一刹那的恍惚,古稀之年的柳怀祖仿佛又回到了60多年前——

“父亲正在书桌前埋头苦读、伏案疾书,邻家伯伯与团队同事热烈的讨论声从敞开的小方格窗户中不时传进,还有不知从哪家的厨房飘来的诱人饭菜香……”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面前,头发已经花白的柳怀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记忆深处的,那个他和父亲——无机化学家、物理化学家柳大纲曾经的家就坐落在北京中关村20世纪50年代建的一栋三层灰砖楼中,它与周围的两栋灰砖楼被合称为“特楼”。

时光荏苒,一甲子的时间匆匆而过。在今天高楼林立的北京中关村,三栋灰砖楼依然如故静静伫立,而从楼前匆匆而过的年轻面孔中,已鲜有人知它曾经的辉煌。

但在柳怀祖的脑海里,记忆的痕迹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逝,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因为那里不仅是他个人成长道路上的“地标”——“科学梦想的种子从此发芽”,更是“共和国现代科学的发源地之一,我国现代科学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新中国的原子能、火箭、计算机、材料和生物等众多学科和新兴技术研究从此起步。”

也不仅是父亲柳大纲,还有钱学森、钱三强、何泽慧、赵忠尧、叶企孙、童第周、贝时璋、顾准、王承书……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都曾经是柳家的邻居。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柳怀祖的青少年时代,3栋灰砖楼里可谓科学名家云集、大师灿若繁星。

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第一批总共254位学部委员(含哲学和社会科学部委员)中,有32位先后入住;1999年国家颁发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23人中,有8位曾居住在那里……

岁月如梭,从曾经的青葱少年到而今的白发苍苍,父亲和儿时熟悉的灰砖楼里的邻家伯伯、伯母早已驾鹤西去,柳怀祖自己也“很久没有回去了(灰砖楼),中关村变化太快了,快不认识路了。”

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常常会忆起3栋灰砖楼里久久不灭的橙色灯光,它们淡定、醇厚而温暖……

没有忘记3栋灰砖楼的不仅是柳怀祖。

就在今年6月,北京市公布的首批历史建筑名单中,3栋灰砖楼赫然在列。

历史从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那些为祖国科学事业兢兢业业、默默奉献的老一辈科学家们!

一生常耻为身谋

64年前,正值少年的柳怀祖跟在父亲的身后,走进了北京中关村,“那时中关村还很荒凉,四周是大片的农田或坟地,多数公共汽车路过都不停留。”

彼时,3栋灰砖楼还正在建设中,主要用于安置海外归来的著名学者和国内自然人文学各学科领域的知名科学家居住。

柳怀祖的父亲——中国分子光谱研究先驱者、中国盐湖化学奠基人柳大纲就是其中一员。

自幼刻苦好学的柳大纲,1948年获得美国罗切斯特大学博士学位。新中国成立前夕,得知祖国的召唤,怀着科学救国、振兴中华的志向,他谢绝了老师、朋友的挽留,回到了百废待兴的祖国。

而在3栋灰砖楼里像柳大纲一样,从国外毅然回到祖国的科学家还有很多——

钱思进在回忆父亲钱三强的往事时,曾提过父亲写下的这样一段话:“1947年夏,我的职务晋升为研究导师,外国科学工作者如果得到了这样的地位,一般来说都留下了不回自己的国家了,周围的人们也以为我们将会长期在居里实验室工作下去,可是我们有自己的想法。继续留在巴黎,对我们的科学工作当然是十分有利的,回到了贫穷落后、战火纷飞的中国,恐怕很难在科学实验上有所作为。不过我们更加清楚的是,虽然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是有祖国的。正因为祖国的贫穷落后,才更需要科学工作者去改变他们的面貌。”

而为祖国核事业隐姓埋名30余年、参与研制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女科学家王承书也曾这样说过:“当初,我回国的唯一原因,不是我不爱美国优厚的生活,而是我更爱自己的祖国。”

无论是父亲柳大纲,还是钱三强、王承书,在柳怀祖的心中,“回到祖国的第一代科学家们都是在工作和生活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不计名利、甘于清贫、兢兢业业,把毕生的才华和精力奉献给了祖国的。”

从归国初期生活条件富裕的上海到冰雪寒冷的东北长春,再到北京中关村,回国后的柳大纲以祖国为重,从不强调自己的学科和专业,国家需要什么,他就研究什么,他先后组织参与了发光材料、核燃料处理等相关问题的研究。上世纪50年代中期,国家农业现代化对钾肥的需求迫切,柳大纲又以花甲高龄率队前往条件艰苦的青海柴达木盆地考察,风餐露宿,为祖国大西北的盐湖资源调查和开发做了大量工作,并创建了青海盐湖所。

在柳怀祖的记忆中,父亲常常在西北出差,几个月都见不着面。在家的日子,生活简朴而简单,“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会打牌和跳舞,最爱的就是书,平时工资中,每月最多的花费是买书。直到去世时,家里一直用的都是他1949年回国时装书的旧木箱贮存物品,也没有像样的家具。”“除了看书,就是散散步,父亲高兴时会随口吟几句唐诗,但他常挂在嘴边的还是宋代诗人陆游的那句‘一生常耻为身谋’,这也是父亲人生的座右铭。”

从未听父亲亲口提起,还是父亲去世后从曾经的老领导那里,柳怀祖得知:1955年父亲柳大纲在中国科学院学术秘书处工作时,参与了我国第一批学部委员的评选工作。当他得知自己被确定为学部委员候选人时,曾两次找到相关负责人,提出自己不够学部委员资格,恳请从名单中去掉。

而父亲的学生们也常常对柳怀祖说起——作为指导老师,柳大纲从不在他直接指导的科学项目和发表的论文上署名,把研究成果和荣誉全部无私地留给了他的学生们。

1991年,柳大纲临终前,病床上的他仍在日夜思念着大西北的盐湖和大西北的青年科学工作者,他嘱托柳怀祖和家人把自己和爱人一生省吃俭用的存款,加上老家祖宅卖后分得的钱款,全部用于培养西北的青年科技人才。

遵照父亲的遗愿,在化学所和青海盐湖所的支持和帮助下,“柳大纲优秀青年科技奖”设立,以鼓励开发西北的青年科技人员,培养西北的科研中坚力量。

20多年过去,“柳大纲优秀青年科技奖”迄今已评选七届,共有39位年轻学子先后获奖,获奖者中有的后来还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父亲的确值得尊敬和怀念,但他只是那一代人中很普通的一个”,“那一代人都值得尊敬和怀念,他们都有着亲切的为人、严谨的治学态度和科学的精神。”采访中,柳怀祖说。

“治学报国励后人”

在柳怀祖的眼中,3栋灰砖楼里,学贯中西、德高望重的科学泰斗们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他们朴素而平实,从不炫耀本事、从不摆架子”:

“他们互相之间的称呼,从不称职务头衔,不是叫老李、老张,就是叫号,比如父亲柳大纲号纪如,同一辈的同事们一般会叫他纪如,或者直呼其名‘大纲’,对于钱三强也不例外,晚辈们一般称呼他‘钱公’,也有被称作‘先生’的,如何泽慧先生。”

“他们和邻居们相处时,总是谦逊有礼,对孩子们更是和蔼可亲。虽然他们驰名中外,但聊天时,我们并没有觉得他们是‘需仰视才见’的大人物,而是再普通不过的邻家伯伯、伯母。”

柳怀祖还记得,在郭永怀夫人李佩的组织下,几位科学家的夫人——赵忠尧夫人、梁树权夫人、邓叔群夫人、吕叔湘夫人、赵九章夫人等组成了家属委员会。3栋楼里许多生活上的事,比如卫生、学习、安全、子女教育等等,都被这些“学部委员”夫人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仅仅是生活上的贤内助,更是事业上的“比翼鸟”。3栋灰砖楼里,有好几对夫妻科学家:陈世骧、谢蕴贞夫妇,童第周、叶毓芬夫妇,张文裕、王承书夫妇,陈芳允、沈淑敏夫妇等等,还有就是被誉为“中国居里夫妇”的钱三强和何泽慧。

从1955年搬入直到离世,50多年里,何泽慧一直居住在灰砖楼。在儿子钱思进的记忆中,母亲在远郊区工作,每周只能星期天回家和孩子们团聚,听到母亲的声音,更多是在电话里。不过,对他们姐弟的教育,母亲一直很上心。他记得,二姐钱民协上中学时,母亲有时会和她通电话,和她一起分析几何题,楼道小黑板上总留着各种多边形和数字。

90岁时,何泽慧还常背着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单肩书包从灰砖楼的家去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上班。她的同窗、“两弹一星”元勋王大珩曾写了首诗打趣:“春光明媚日初起,背着书包上班去。尊询大娘年几许,九十高龄有童趣。”

也正是灰砖楼里这些淳朴的科学家伯伯、伯母们爱祖国、爱科学的“爱”心从小熏陶着楼里长大的孩子们,给他们以无形的影响。

1958年,成绩优异的柳怀祖报考了科大无线电电子学系,步父亲的后尘,也成了一名科技工作者。1988年10月,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对撞成功,作为办公室主任的他,全程参与了这举世瞩目的科学技术成就的诞生。

不仅是柳怀祖。据他所知,3栋灰砖楼的后代中,科研工作者占有相当的比例。

斗转星移,3栋灰砖楼早已铅华落尽,楼里父辈们上下求索、坚定前行的身影已渐行渐远,但令柳怀祖欣慰的是,“他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强国富民理想正变为现实,崇高的科学与民主精神也逐渐深入人心……”

现在的柳怀祖也已退休,但身为中国科协“科学家精神报告团”成员的他,常常会走进校园、走到孩子们中间,向他们讲述前辈科学家的故事,引领他们走上科学报国、科学强国的道路。他说:“老一辈科学家离我们远去了,但他们胸怀祖国的爱国精神、勇攀高峰的创新精神、严谨治学的求实精神是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值得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 对 话 /

他们始终秉持实事求是的精神

——对话我国无机化学家、物理化学家柳大纲之子柳怀祖

记者:请描绘一下您眼中的父辈,那一代的科学家。

柳怀祖:朴实和奉献是他们的本性,他们终生专注于自己的专业领域,粗茶淡饭、一袭布衣,却肩负起新中国科学崛起的重任,全力以赴地工作。在他们身上既有现代科学坚持实事求是、去伪存真的一面,因为他们多数都有海外求学的经历,同时身上又有中华民族风骨的一面,因为那一代人受儒家传统教育的影响很深,使他们具备了很多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优良品格。

记者:您理解的“特楼”精神是什么?3栋灰砖楼里最需要我们传承的是什么?

柳怀祖:“特楼”的科学家们都有一份可贵的“爱心”——爱祖国、爱科学。正是老一辈科学家们的科学精神成就了中关村“特楼”。也不仅仅是住在“特楼”里的人,他们那一代人对我们的国家、对我们这个民族都充满了大爱。同时,对于科学的热爱,让他们始终秉持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些都值得后代每一辈人继承和发扬。

/ 记者手记 /

有一种财富,叫作精神;有一种纪念,叫作传承。

在采访对象柳怀祖的心中,“特楼”是一块科学的“圣地”。它不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更是一种象征,甚至是一种精神图腾。

“特楼”里的科学家们是祖国那一代科学人的一个缩影,正是他们那一代科学人的努力奋斗才有了中国科技今日之崛起。

被誉为“中科院最美玫瑰”的李佩先生也曾说过,“不应忘记他们当年孜孜不倦、埋头书案的生活环境,使后代年轻人在高楼大厦群中看到师祖辈当年的艰苦朴素创业心境。”

“特楼”老矣,但“特楼”里的科学家精神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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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编辑:肖婷     201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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